长安令出来说话:“陛下,臣观京中百姓,多有做工者,年入并不逊于耕作。窃以为,以农文本,以工为辅,士农工商,井然有序。少许失地百姓,何来府兵败坏之说?许敬宗,危言耸听,哗众取宠尔。”直呼其名,很不客气的意思。
有人站出来喷了,你不表示一下?李世民的视线又冲李诚来了,心里有点雀跃。好久没见李诚开喷了,现在的朝仪,很少有当初李诚一个人喷一群的大场面了。
长安令没法子不紧张,百姓失地这事情,他是有责任的。问题是,长安城权贵如云,占点地的事情太正常了,他能惹的起谁啊?
“陛下,如今工坊林立,用工量巨大,不少百姓有地不种,宁愿进工坊做事。臣以为,农为国本,不可不查。”长孙无忌站出来说话,李世民的瞳孔瞬间微微收缩。
这是冲着李诚去的吧?要说工坊,长安周边工坊最多的自然是李诚。
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,这不是长孙无忌该有的表现啊。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出现这样的错误呢?这个时候,未来的首席宰相大人,难道不应该冷静的平息事端么?为何显得有点笨拙的,提起了另外一个矛盾?
李诚走神了,士农工商,这个排名代表着社会地位。工在唐朝的地位仅仅高于商,平等是不存在的。李诚想到了历史课本里的资本主义萌芽说,现在的长安及周边,工坊很多。李家的工坊里,请的工人不下千人。
但是李诚却觉得,所谓的萌芽说其实就是在说梦话,唐朝也好,明朝也罢,社会地位没有发生本质变化之前,萌芽说就是一句玩笑话。商人在历史上,都是官府养的肥猪。
嗯?李诚居然没有反击,站在原地眼神呆滞。这啥情况?难道说认怂了?
不对,这不是自成的性格!李世民还是很担心李诚反击的。毕竟他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了。这年月的人都活不长的,这次辽东回来,感觉人特别的容易累。以前那些花枝招展的妃子们,现在就剩下一个徐贤妃还能让他有点兴趣。
徐贤妃属于比较安静的才女,在那事情上从不主动,李世民在她身边,能感觉到清净和安逸。两人之间基本上的是一种心灵上的交流。嗯,前提是吃金丹都不太好使了。
李世民也走神了,脑子里胡思乱想的,下面却一点都不安静。
“赵国公家里的工坊也不少吧?难道没用工人?”崔姓御史站出来质疑。
王姓御史站出来,举着笏板:“陛下,臣闻赵氏名下铁匠作坊,人不下三千,另有煤、铁矿多出,用工更是不计其数。”
“陛下,臣以为要查失地农户做工一事,赵氏作坊及各矿首当其冲。”这会站出来是位姓杜的官员。
长孙无忌呆住了,怎么都没想到,清河崔氏、太原王氏的人出来怼他。不是说山东士族都仇恨李诚么?崔氏还能理解,王氏跳出来啥意思。还有杜氏,我跟你有仇么?
事情的演变出乎预料,李世民反应过来的时候,还以为自己听错了。李诚这边倒是很淡定,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原因。现在的作坊,或者说是手工工业,在李诚的带动下,风潮是朝着大规模的方向发展。
具体原因还是因为高昌平定后丝绸之路的畅通,海贸还有北方草原市场的打开,其实长孙家也是收益者。长孙无忌的本意,其实是和稀泥,把许敬宗的话题给搅混水。没曾想,事情有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。
原始手工业就是靠人来堆,当获利远远超过种地的时候,很自然的影响了一大片。现在根本就不是李诚一个人的事情,传统士族,新兴贵族,都在做同样的事情。长孙无忌出来吆喝一嗓子,犯众怒了。甚至还坑了自己。
这怎么说呢,长孙无忌关注朝堂,对家里的产业其实并不了解。他的记忆还在几年前。别的不说,他的媳妇李丽质,明显的一万多亩地,种了棉花后与高阳合作,搞了个棉布作坊。产量并不比李家的棉布少。
长孙无忌也不是吃素的,手下一帮人也纷纷站出来怼回去,各种大义名分的旗号扯出来。这才争吵不仅仅局限于文臣,武将也插看进来。李世民坐在上面看的是目瞪口呆,两边吵的是乱作一团,就差动手了。
大臣们激烈的争吵着,因为激动表情狰狞者不少。撸袖子准备开练的也有。
本以为今天的朝会跟往常一样,大家各自汇报事情后,李世民宣布散朝,回去休息。没曾想,下面的大臣居然因为许敬宗这个印子,闹出了一场文武打乱战。
反观最初的目标李诚,居然安静的像不存在一样。这种安静有点不同寻常,李世民果断的怒吼一声:“都给朕闭嘴!”
群臣瞬间闭嘴,各自归位,一场大混战暂停了。李世民揉了揉脑门:“散朝,自成留下。”
群臣这才发现,李诚一直没有说话,就像个透明人。现在被李世民单独留下,看向李诚的目光可谓各有心思。长孙无忌的心情最为复杂,因为他发现信任似乎正在远离自己。
秦王浅邸旧臣之中,谋臣出身的拔尖者,杜如晦、戴胄等没了,房玄龄老迈不能视事。原本最为信重的长孙无忌和褚遂良,今天没有被留下。而且是在一场剧烈的争斗后。
李诚心里暗暗叹息,忍不住腹诽:“李二啊李二,你真能给我找事。”
退朝的大臣经过李诚面前时都深深的看他一眼,没有人上前说话的原因是李治在一边瑟瑟发抖。刚才的大乱战,真的把李治给吓着了。等到大臣们都离开了,李治才松开拉着李诚衣袖的手,低声道:“师傅,怎么回事?”
李诚低声问:“殿下看见了什么?”李治一愣,刚才的大混战啊。可是他又一转念,师傅经常说,透过现象看本质,这次的事情本质是什么呢?李治摇摇头:“孤没看明白。”
李诚笑了笑:“回去好好想想,开动脑子,不要什么事情都要请教。”
李治点点头:“孤陪师傅一起去见父皇,回头孤在外面等师傅的时候慢慢想就是。”
李诚没再说话,信步出了大殿,兜个圈子走向武英殿。没想到半道上就看见了李世民,身边还跟着大太监。李世民招招手:“太子也来听听。”
李治面露喜色,李诚无奈的摇摇头,算了,李世民要教儿子。
两人走近见礼,李世民随意的摆摆手:“没有外人,不必多礼。”说完陡然提问:“自成,今日之朝会,所见为何?”
李诚倒是没想到李世民的问题是这个,稍稍沉吟之后才道:“臣所见者,党争也!”
李世民猛的睁圆了眼睛,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一些:“自成所言党争者,何解?”
第五百九十五章 客观很重要
第五百九十五章 客观很重要
“党争者,不论是非对错,只看立场,为支持而支持,为反对而反对。”
这个结论让李世民震惊了,因为他太清楚一旦被确定,对于正常国家的危害有多大。
“开国之处,筚路蓝缕,上下一心,为何如今太平盛世,反倒出现了党争?”李二自言自语,李诚没有接这个话,李二瞪眼的时候才笑了笑。
“孟子曰:……”李诚刚开口,李世民就抬手打断:“闭嘴,说人话。”
“利益决定立场!”李诚这次很果断,李世民怒道:“你在说朕的帝王心术么?”
帝王心术是啥?平衡呗!李世民的意思,你怀疑朕的平衡之术导致了党争?
“陛下,这是不可避免的,关键还是要看陛下的纠错能力。但有党争之端倪,当行霹雳手段,敲山震虎。最重要的还是吏治,法制,国法不应该存在于纸面上。”
“纠错?”李世民沉吟不语,良久才问:“监察御史巡视算不算?”
“臣以为,纠错在于机制,在于与时俱进。”李诚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,李世民不提国法,这其实就很难继续了。国法这个东西,在皇室和权贵看来,是给草民准备的。
尤其是皇亲国戚和宗室,那是与国同休,只要不造反,基本都没事。跟他们谈国法么?
“朕知道了,你们下去吧。”李世民点点头,挥手示意李诚和李治可以走了。
师徒二人往东宫走,李治一直低头不语,似乎有所思。
进入东宫范围后,李治才把头抬起来,回头看一眼之后才低声问:“师傅,父皇为何让你我离开?是因为赵国公么?”连舅舅都不称呼了,直接上封号。
“殿下不必如此,赵国公还是忠心的。”李诚在李治面前,永远保持一种客观的态度。
李治听了忍不住激动了起来,低声快速道:“赵国公今日无端针对师傅,敢说没私心?孤不是瞎子,看的很清楚。赵国公一党气焰何其嚣张?如今的朝堂上,此党一家独大也。”